叶落归根在南开,惜别叶嘉莹 青年学子为何爱这位“宝藏老人”?
家人离世,按照中国人的习俗,连续数日,灵堂中香烛24小时不灭,以寄托亲友的哀思和不舍。
命途多舛、辗转海内外。11月24日,中国古典文学大师、“中国诗词的精神符号”叶嘉莹长眠于天津,享年100岁,遗体告别仪式于11月30日上午在天津第一殡仪馆滨河厅举行。
叶嘉莹 图片来源:南开大学公众号
叶嘉莹的灵堂设在南开大学八里台校区逸夫图书馆。南开大学工作人员告诉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,想要前往悼念的校外人士,可通过南开大学文学院的预约通道预约,灵堂24小时开放接受悼念。
“叶先生的一生非常坎坷,她用对诗歌的探索咀嚼人生的磨难。推广中国古诗词的精神志向,转化为一种强大的生命能量,反过来也支撑她,无论遭遇何种逆境,她自心静如水。”叶嘉莹人物纪录片《掬水月在手》出品人毛继鸿对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说,“该片首映之际,正值新冠疫情期间。后来,叶先生也‘阳了’、摔过一跤,还得了带状疱疹。一个看似柔弱的九十多岁的老人,为何会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?我想是诗歌给她的力量,精神能量真的能影响生命的质量。”
图片来源:纪录片《掬水月在手》截图
在B站上,叶嘉莹的“中华诗词之美”系列公开课被青少年称为“宝藏课程”。甚至在学龄儿童中,叶嘉莹也有极高的声望。“虽然年龄差距大,但叶先生和年轻人没有距离。”南开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陈鹏告诉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,“她懂年轻人的迷茫困惑,也懂年轻人对诗歌的渴求。她的讲解穿越古今,拉进年轻人和中华古诗词的心灵交往。”
人生最难就是把自己退到一个位置
用相同的态度去接受一切、轻而化之
1924年,叶嘉莹出生在北京,本姓叶赫那拉,没落贵族,生逢乱世。她说,自己从小就见过太多苦难。回忆起“七七事变”后的种种,叶嘉莹感慨“经历过这样亡国的痛苦”。国破之际,母亲病逝、父亲远隔。
生在诗书之家,她从小以《论语》开蒙,读唐诗长大,对诗书的热爱成为孤独的成长岁月里最大的快乐。半生颠沛流离中,叶嘉莹站上讲台,讲述中国古诗词。作为老师的叶嘉莹,如燃烧的红烛,给学生们带来一片柔光。
彼时,正在念大学的作家、戏剧家白先勇,常从外文系逃课去听叶嘉莹的课。他在《掬水月在手》纪录片中回忆道:“虽然我中学时就背了不少唐诗宋词,但真正点醒我的人是叶先生。她不光讲诗本身,还把背后的社会变迁、诗人襟怀一一道来,让我一下子对诗词的境界有了感受。所以说,中国古典诗词的殿堂,是叶先生引我进入的。”
2009年叶嘉莹做客“南开名家讲坛”
叶嘉莹的每一个人生阶段,似乎都与诗词紧密相连;她每次被痛苦阴霾笼罩,也都是在诗词的支撑下走了出来。年过半百,大女儿和女婿因车祸去世,那是她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,她一口气写出10首《哭女诗》,字字泣血。
她的朋友刘秉松回忆:“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,听朋友说,她女儿女婿意外离世,她那么心痛,但参加完葬礼,回来还照常去工作,见到同事朋友学生,最多眼圈一红。她的丧女之痛,似乎都用学问和诗词抚平了。”
这种抚平,是因为叶嘉莹不敏感吗?刘秉松不这么认为:“她对诗词中那些幽微的情感体会得那么透彻,怎么会是不敏感呢?恰恰是古诗词救了她。古诗词给予她生命的精华,让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么高的层次。她的苦痛都被诗词溶解了。”
在刘秉松看来,“人生最难就是把自己退到一个位置,用相同的态度去接受一切,去轻而化之”。
见证过古典诗词里的人生境遇,所经历的苦难化作一缕情,留在了叶嘉莹的诗句里。“当你把你的悲哀、痛苦用诗写下来,你可以消解你的悲痛,保存你的纪念。”叶嘉莹说。
“叶落归根到南开,愿意奉献我的一切”
1979年,常驻北美讲学的叶嘉莹来到南开大学授课,她明白,余生精神情感所系,就在于诗词讲授之传承这个支撑点。
此后,叶嘉莹在中国各大高校讲授诗词,像候鸟一样往返于太平洋两岸,并且在南开大学创办了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,2015年,她定居南开园。
叶嘉莹陆续捐赠自己的全部财产3500多万元,全部用于支持中华古诗词的研究与传播。她还承诺,自己百年之后,将未来收入、版税、收藏、手稿等捐赠给南开大学。南开大学是叶嘉莹在祖国唯一的“家”。她说,“叶落归根到南开,愿意奉献我的一切”。
“她的个人生活非常简朴,把个人的物质、时间、生命都奉献给中华古诗词。也得益于这种赤子之心的志向,她度过了充满劫难的人生。人在面对灾难和痛苦时,仍然有所修持并完成自己,这就是先生所说的‘弱德之美’,这种精神是我们可以学到的。”毛继鸿说。
“在叶先生生前办公和教学的迦陵学舍,放了很多鲜花,南开的师生们前来表达对先生的追思。”11月25日,陈鹏向记者讲起叶嘉莹去世后的南开校园,“每一位南开人都以叶先生为骄傲,她是我们‘中华诗教’的精神家园,现在她离开了,心里空落落的。”
学子悼念 图片来源:南开大学公众号
“十几年前,我听过先生讲课,站着一讲就是两三个小时,教室、过道,甚至讲台上都坐满师生,都被先生所讲的中华诗词之美深深打动。”陈鹏说,“她传承、传播中华诗词的大美,这件事做一时容易,做一生太难了,但先生做到了。”
叶嘉莹所讲的,不仅是诗词里的知识,更是诗词里的生命。很多人记得,一次讲座后,有学生问叶嘉莹诗词有什么用,她如此回答:“让人心灵不死。”
“过去一段时间,我们说起诗人,总觉得其形象和非理性、疯狂挂钩。因为现实生活中,每个人某种程度上就是现代文明里的一个经济部件、公式里的一个符号,诗好像被放逐到了疯狂和远方。但叶先生的诗教观念和背后的理论支撑,把诗拉回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感受。”青年诗人张丹对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表示,“甚至有没有一首有形的诗也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我们这些普通人,通过诗教,在日常生活中,也能保持《诗经》中的起兴——也就是对日常生活的感觉能力。”
“叶先生从来不是一位‘老人’”
在参与南开大学的招生工作中,陈鹏发现了叶嘉莹在青年学子中极大的感召力。天南海北的中学生、学生家长,很多都是因对叶嘉莹的亲近与敬意,而了解和熟悉南开大学。“叶先生以身体力行打通了和年轻人沟通的桥梁,用诗词之美打开了青年学子的心智。”
2019年,叶嘉莹在“迦陵杯”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参赛青年教师“吟诵”授课 图片来源:南开大学公众号
在朋友圈里,大一学生刘芷妤写下“叶先生是我的信仰,就真的会觉得,诗词不死!”高中时,刘芷妤在一所偏理科的学校,“文科生有点受到歧视,再加上高中的语文教学枯燥”,从小就热爱文学的她感到失落。
有一次,高中语文老师在讲到杜甫的《秋兴八首》时,向刘芷妤介绍了叶嘉莹所著关于《秋兴八首》的文章。“我读了那篇文章,又读了叶先生的其他文章、听她的线上课,我感觉自己被抚慰到了。我曾经以为自己对古典文学失望,但借由叶先生的讲述,我发现我仍然喜欢它!虽然现在没读中文专业,但我非常幸运能走进古典诗词的大门,时时受到诗词的慰藉。对我来说,叶先生从来不是一位‘老人’,而是一位领我走进中国古典文学大门的可亲可爱的‘朋友’。”
“叶老师打通了学术研究和公众认知的那堵墙,让非常深奥复杂的学术研究成果能够通过深入浅出的表达,直指人心。”在陈鹏看来,在互联网传播语境下,叶先生从未“老去”,而是永存在年轻一代的心中。“叶先生懂得年轻人的迷茫和困惑,她也能解答这样的困惑,所以在年轻人心目当中,先生是没有距离感的。”
几年前,叶嘉莹编写了一本《给孩子的古诗词》。她得知陈鹏的孩子尚在小学阶段,就亲笔题词一本送给孩子。“孩子将书视若珍宝,书里有先生的题词,所以我们把书珍藏起来,又买了本一样的书让孩子来学习。在先生百岁寿辰的时候,他也拿出那本书来,给先生写了回信。”陈鹏回忆道,“11月24日晚上,孩子知道了先生过世的消息,非常悲痛,就默默地把这本珍藏的书拿出来,看了又看。”
做一名中华古典诗词的引路人,正是叶嘉莹一生所向。莲花总有凋落,但莲子之心生生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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